哦,你

2014年的冬至前夕,向来懒理班里同学各种八卦的英英突然在我们宿舍群里问我知不知道你被判定不日要转去hospice了。Hospice,超出我词汇量的这个单词,一秒钟google翻译就给到了我精准的中文答案,当然,我的大脑仍然拒绝解读屏幕上跳出来的这几个中文字

冬至的那个周末早晨,我要来了你先生的手机,在征得同意后找出了你的电话号码,那一串我手机里存了近十年却因为网络通讯实在太便捷所以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要真的拨打一下的号码,第一次,被我一个一个的摁在屏幕上。电话那头你的声音一如往常,除了笑声不似以前振聋发聩的洪亮外,并没有想象中的病人的奄奄一息。我尽量维持我们一贯的快人快语,说些有的没的,直到我赞你“纽约一霸”时你才无奈接了句“…如今自己都要被霸掉了”。一路说了近二十分钟,——期间还有你的同事们来看你,短短逗留了几分钟和你告别时,探病的人抑制不住的哭着说“welcome back”,反而是你这个病人安慰他们说“it’s alright, alright” ——听电话那头你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估摸着你是累了,就主动先挂了电话。转手,我就往你家里挂了电话,听你回家休息的妈妈在那头把两年的隐而不宣的哀伤和艰辛浓缩成了一个小时的哭诉

圣诞前后的那个周末,你们那里的子夜时分,我接到了你的电话,可是你在那头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了什么,又含混的好似很害怕的叫嚷着,我不断的安慰你,好象在安慰一个梦魇的小孩,直到你声音慢慢低下去,我才挂断电话,立即联系你家里。你先生后来去了医院等你稳定下来后发给我的短讯用了delirious来形容你,果然你是梦魇了

2014年的冬至连着圣诞的这段时间,是我搬来香港后最暖和最惬意的一个冬天,晴空万里,秋高气爽,那些暖软的风、枝头的绿叶、尚不肯凋零仍然暗香袭人的晚桂、以及大街小巷每一年里最隆重的节日气氛,无不勾引着每个人心内的那丝丝绮念,忍不住的就要脚步轻快的踏出通身笑盈盈的节奏。只有我,午休时候走在这样的中环街头,会在过马路时,会在橱窗外看洋眼时,会在超市里进行节日采购时,无端端的突然发现自己泪水爬了一脸,尚未滴落就早已在南国暖冬的晴日下风干了

我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这段时间,再加上有天晚上我在淋浴时候和着洗澡水失声痛哭的那短短几分钟,用尽了我所有泪水的配额,所以,我才会在一月头的那个晚上几分钟内连着接到同学和你先生报丧的讯息也还是可以很镇定的哄着孩子入睡后再在纽约上海香港三地为你专设的群里和大家一起商讨后事,也可以在过年前上海的追思会上镇定的站在台上你的笑颜和台下的一张张或木然或悲劫的脸庞中间手挥目送的协调整个现场

你我都太要强、太在意维持和顾及彼此的体面和尊严,所以,过去这两年,虽然你知道我猜到了、我也知道自己猜对了,而我们都gin在那里,愣是谁也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一直这么熬呀熬的,捱过了2014却捱不到我们共同褪下本命红手绳的那天,其实,人生很多环节,真说破了,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可是,我却再也不会有这种和你一起探讨人生玄之又玄的话题的机会了,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定格在了永远的媚眼如丝、笑妍盈盈的盛极年华,然后,笃悠悠的等着看我们一个个的在这里慢慢的老至颟顸蹒跚鸡皮鹤发浑忘前世今生种种

——人间四月天的岛上初夏里,我以为自己可以为你写下几笔,真起头了,结果还是这样词不达意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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