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故人

有一个加班的周末,老徐拖了当时还是女朋友的黄恺来公司等他,把她安置在我们八楼临湖的小会议室里。加班快要收尾,每个人都稍微不那么紧绷、开始有心情闲聊几句的时候,老徐突然不见了,准确的说,是我突然发现他消声了,——虽然从我的格子间根本就看不到老徐的,但是反正他嗓门大,所以我从来都只需要依靠听觉就能精准定位老徐在八楼的哪个角落、以及他的项目进度之类的——其他人也找不到他,过一会儿才发现他从会议室那个方向施施然过来,小小声说,进去看看黄恺,看看她在里面好不好,怕她太闷了;说话的时候居然能有点腼腆,分贝比他的正常水准也起码降低了百分之五十。自从八楼来了个老徐,他在群众中就一直维持着大嗓门、好饭量、大大咧咧、两眼一瞪笑声震天的形象,没想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他毫无预兆的向大家展示了自己温柔的一面,虽然就是那么短短的一两分钟,三两句话

那个周末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加班的是一个很辛苦很纠结的项目。当然,我们能摊上的就没有不辛苦不纠结的活儿。这个项目上,因为客户的网店布线广,老徐和我还有其他两个男生各自带一个差不多全是新人的小分队,东西南北四散开去,以两至三天换一个城市的节奏,在外面飞了大概三两个礼拜。出差的每一天下午,我们这四个领队都需要和客户以及律师团队开一个电话会议,也由此,每天在电话会议前以及会议后,我们四个都会开一通内部小会,虽然是为了项目上对外代表公司对内应付老板保持口径一致,无可避免的每天的小会时段也成为了我们四个领队相互倾倒心灵垃圾,从客户、老板、对手方的律师和调查的企业、不得力的助手、甚至破烂的酒店,巨细靡遗的力求保持四地无缝同步,的宣泄出口。每次小会上,老徐的嗓门总是最大的,轻而易举的能把另外两个男生的声嘶力竭全部淹没过去,有时候电话信号也不是最好,耳筒里只能听到老徐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然后就是一阵笑声。有时候我们四个也会为了一个问题争论好久,争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就挂线,然后各自找同党两两单线再讨论,再开四人大会。那是我们四个领队加入TS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一起做项目,各自的风格不同,性格更是天差地别,但是战斗越残酷就越磨练意志,也顺大便磨砺出了四人之间坚固耐实的革命情谊

那是二零零六年的流火七月。那个项目回去之后我们四个就开始很招摇很高调的结伴同行。当时,最常见的情形就是,虽然常常要天南地北出差,但是只要一回公司,看到四个人里面随便有哪个正巧也在,总要凑在一块儿絮絮叨叨呱噪半晌,老板但凡要召见我们几个中间的哪个,只要在八楼定位有人说话不断往外蹦关键词诸如“崩溃了”、“太贱了”并且伴随着大大声的笑的地方一抓一个准;还有就是午休时候,在公司的一定会一起吃饭,只要下午没有会议或者报告要赶,我们惯常的路径就是穿过淮海公园晒个太阳然后淮海路东段上随便找个餐馆坐下吃一份聒噪的午餐,午饭的小伙伴们除了我们四个每次都会有通常是一个项目上那个时候还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是个小啰啰现在个个早已经独挡一面远远把我甩在身后的;但是,更多的时候,虽然我们四散各地,不常见面,但是每天一开机msn上看见大家的小绿人闪呀闪的随时可以嬉笑怒骂皆文章就会没来由的high high投入新的一天的战斗,我后来在青岛做的项目上面没有senior manager顶直面大老板,下面一堆刚入TS毫无经验的新人,对内那个local的地方银行客户完全不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方式和对进度尤其卡在春节前的时段的要求,对外是一群第一次踏上中国国土连筷子都好奇的意大利老头老太且还操着亚平宁半岛拗口的英语鸡同鸭讲,然后有天老徐在msn上不知道问我个什么其他事情,发现我真的要崩溃了,当场因为都在项目上他也就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就各自忙开了。就那天晚饭时候我接到了另外一个男生的慰问电话,还狐疑怎么这么心有灵犀呢,电话那头说,是白天老徐msn上留消息给他,说塔姐崩溃了,大家快来拯救她,云云 (还是说,大家快把她打捞出来,原话我记不清楚了,反正打捞也好,拯救也罢,也是当时在我们的对话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词汇)

二零零六年的九月,TS一起去了三亚喜来登outing。到的那晚我们行李都没打开,一发现阿拉上海帮被安排在近水的一二楼低层房间,就瞬间跳入泳池玩疯了,第二天住在高楼层的北京一个和我相熟的男生说,你们好疯哦,我们六楼开电视都听不见。。。短短的几天里,虽然公司在白天给我们安排了各种课程,但是我们天天搬出大学时代的娴熟技巧各种翘课,一聚在一起也不管日头太阳正旺还是入秋夜凉如水就往水里钻,水里的老徐那个拱臀的进化版蛙泳姿势,至今无人企及,也忘了问问到底是和谁学的。在三亚有一个夜晚,其他小朋友都在海边围坐一堆疯玩杀人游戏,就我们四个俨然老人瘫在沙滩边的躺椅上,对着黑漆漆的海面,第一次,聊到了彼此对于现实里职业上的出路、以及生活的远期设想和理想,就我们当时一切待定的状态和虽然不很年轻也未脱青涩和总显浮躁的年纪具体聊了什么不重要,只这些年过来之后再回想那一个夜晚,高度概括的说,老李沉稳纠结,爱迪生心高跳脱,我太散淡,老徐入世扎实

二零零六年的年尾,公司的annual party我们四个都去了,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老徐当然免不了又一通乱吃。然后一向很能high的爱迪生在林忆莲歌声的催化下醉到不知人事,然后,老徐和老李陪他一起上了救护车,在寒冷冬夜里浦东的某间病房里奉献出了好些个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清理呕吐物,第一次为兄弟去医院小卖部买换洗内衣,第一次大男人喂大男人喝果汁,对于他们三个来说那应该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基情四溅的夜晚呀。这些我都是第二天中午等老徐睡醒电话里一把声音仍然充满睡意的向我通报指令我去接力照顾时候以一贯“崩溃”的语调徐徐道来,最后以一阵豪笑声结尾

还是二零零六年的年尾,我突然因为家庭的原因需要作出搬迁香港的决定。老徐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那是一个礼拜一,公司里就我们两个在,然后我们顺理成章的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我对他说的,当然随后那天下午我在msn上也向其他两位通报了。老徐是这三个男生里最大男子主义的,所以他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瞪大双眼拖长音的“啊”了老长的一声,然后立马说,那这个你总归要跟过去的咯。从这天开始一直到我真的打包走人的来年四月,我们四个总是能聚就聚,尤其春节过后的那一两个月,还隔三差五召集大家伙儿K歌,泡吧,伙在一起在疑似集体崩溃的名义下吃喝玩乐,挥霍加班后的光阴

然后,我就去了香港
然后,我就离开了TS
然后,陆陆续续的,爱迪生离开了,老徐也离开了,其他那些兄弟们也都七七八八的走的差不多了
事务所就是这样,任何一个以人为主营业务工具的行业都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可以因为各种原因以各种姿态离开,唯有情谊不会轻易转变

所以,当然会有收到老徐发来说他要大婚了的消息
也有在eva的婚礼上和他同桌,照常的白衬衫,乱蓬蓬的头发,大大口吃饭间冒出一句刚生了儿子,三个多月了,乱忙的,又要“崩溃”了,可眉梢嘴角是掩不住的自豪和得意
最近的一次,五月爱迪生的婚礼上,还是和老徐同桌,突然发现即使面对一桌佳肴,他的焦点居然就愣是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呼喝小朋友去牵手刚认识的女孩子,还热情招呼小朋友来照顾我家哭闹弟弟一起合影,开席时候他也不抢着动筷了而是仔细的先把餐巾叠成三角形围在小朋友脖子里。唯一让我感觉老徐本色丝毫不减当年的是我们和一对新人合影时候,他大大声笑着让扩音器毫无用武之地的叫嚷着“我也要来”然后一步跳上舞台一堆人喧嚷半日才终于排定位子让摄影大哥好一阵等

以上,记忆里最鲜活的老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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